信仰的跃进

人越长大,知道的事情越多,越容易迷茫。这并不是因为读的书多了,而是因为见的人越来越多了,对充满了傻逼的世界感到痛苦。

这确实显得我有点小心眼。我一直认为,人是可以犯错的,错误可以是知识上的无知造成的,但绝不能是逻辑上的错误——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逻辑错误造成的。这个世界的知识丰富无垠,人的学习能力是有限的,所以不应责备人的错误,更不应责备人的无知。人活在日新月异的世界,也不可能一辈子做一个孤独的匠人过活,面对新出现的事物,除了要有强大的学习能力应对外,更重要的是要有判断力——正如某位长者说过的:收到这个消息,等于你们自己也要有判断吧?

我坚信,当我们争论问题,表达立场时,知识上的无知可以原谅,而逻辑上的愚蠢不可让步。可惜的是,根据经验行事,不去做判断,这才是人的本能。我把这种本能称为信仰。有信仰不可怕,可怕的是把信仰当做理中客,编出一套理论来解释。有另一位先哲,在理想之物前面加了「科学」两个字,他的理论就变成了一套科学的理论。这不禁让我伤心地感觉,科学是一种很廉价的东西。

很不幸,我爸就是一位这套理论(及其后继者)的笃信者。很多时候,他激动地告诉我,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一定会实现。他虽然不是党员,但却一直相信中国共产党,以至于每天没事干就去研读党史,像少女了解明星的前任现任一样,他很了解中国共产党成立至今的来龙去脉,每一位党内元老的传记都被他倒背如流(同时他也推荐我看),犹如是膜拜XXX48的死宅。他既非共产党员,亦非政府要员,却在讲故事时一口一个「我们」,仿佛自己也是出生于20世纪初期的革命家,经历过这些,活到了今天一样。

每次聊到历史,我都说,自古以来的历史都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很多政治组织取得政权后都会腐败,共产党也没什么特殊的。但我爸反对,他说,共产党的成功,以及国民党的衰败,这都是历史的必然。我说,那根据马克思说的,这不对啊,马克思主义绝不是一成不变的,新的事物一定会取代旧的事物啊。我爸会说,那是你不懂。有时他看我没趣,说一阵就又走了。

一方面,他觉得共产党是特殊的,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的新希望,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共产党的成功是必然的,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宿命。对这样的自相矛盾,他永远给不出理由,只说这是「对立统一」。其实我也给不出理由,但我也不敢随意下结论。所以我只能说,我们并没有什么原则一样的评判事物的标准,但很多时候只有一句话:「我觉得挺好的啊。」(比如我爸,他其实就是在说:「我就是觉得共产党挺好的啊。」)

不过我觉得,这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直男癌发作。在中国,这样的中年人或许信仰共产主义,或许信仰中医术数,高呼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在美国,那就是跟着特朗普高呼「make America great again」的红脖,反对堕胎和同性恋的纯种基督徒。

所以,我把这种现象归纳为信仰——既然这个世界上的多数人都没有评价事物的原则标准,那我们剩下的就只有信仰了。

有人说,这样的信仰其实是来自于不安和恐惧。尤其是我爸这样的人,面对新闻里不断传来的经济下行消息,他面不改色心不跳,自信地告诉我,中国是个伟大的国家,只要不内乱,就能复兴,伟大,强。对他这样的心态,我心中一直很矛盾。一方面我希望中国经济崩溃,给他一记耳光打脸,杀杀他的锐气,另一方面,我还是想每天混日子打游戏,欺负工农群众享受廉价的日用品,这样的日子最好不要停啊。

我也有我的信仰——如果信仰是崇拜某个人发明的什么主义,那还是趁早滚蛋——我的信仰只能是所谓「科学」的自然道理。我认为,只有逻辑严谨的,可实证的,人们的共识才能算作科学。如果想到一个很不靠谱而大家对其喜闻乐见的点子,就随便说出来宣传,说这是科学,是很不负责任的。很遗憾,我见过真正的科技界人士为特异功能张目。更有趣的是,人们对这种理论的了解与兴趣远多于对他科学(本职)工作的了解。

我忽然又想起身边的一位有志青年曾发问,为什么人们总是只会关注有颜值的名人,而不会关注他(她)真正的事业呢?如果爱因斯坦开了微博,大家又会怎样呢?我对这个问题的理解很简单:大多数人都是傻逼啊,谁看得懂爱因斯坦说的什么,所以如果爱因斯坦长得不帅,大家可能也就是在他得了诺奖之后跟风说一句:「啊,牛逼啊。」

扯远了,总之,事实证明,比起科学家,人们更喜欢神棍和帅比。

这便是一代又一代,信仰的跃进。

2016年4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