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不自杀

这年头，似乎很流行大学生自杀，此外还有研究生自杀，就连我在大学的一年多里，都差点目击了一场自杀事件。可见，自杀应该是高校里的一种时髦，搞得我也想自杀一下试试了。

但是到现在我也没自杀。这样的情况，可以理解为我活得太好了，没有自杀的必要。但其实，对于自杀，我有着很多的理解。比如就我自己而言，就曾多次想过要不要自杀，最后分析的结果都是：没那个必要。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原因是，我觉得自杀是一件亏本买卖。

这个「亏本买卖」的道理是这么来的，我一直觉得，人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比如说国家培养（虽然现在说「国家培养」已经有点显得虚伪了）一名大学生，可能从小到大吃喝拉撒教育之类得花了数十万上百万，如果这位学生死了，一切的价值就会归零。从这个经济的角度上说，自杀是一件亏本买卖，一想到有人要亏钱，我就有点难受，那还是别死掉比较好。

仅这个理由肯定是不够的。除了经济利益外，人类的利益中还有精神利益，能从我的生存中获得精神利益的人，无非就是我的家人和各路亲朋好友了（假如「亲戚或余悲」之后还有什么的话）。我们常说「心态要好」，这说明精神利益不是一个守恒的东西。假设我活着是痛苦的，但是我的存在能带给家人幸福，那对于总体来说，好处多于坏处，一想到这里，可能我不自杀还是一件很赚的事。

很多自杀的人临行前的遗书中都写「我要去了，亲爱的爸爸妈妈，请不要为我悲伤……」之类，但稍有常识的人都会看出，即便说了这样的话，到最后家人们还是会痛哭流涕，尤其是我们独生子女一代，价值观里只有孩子的家长得心痛到死。这样一来，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就更不应该自杀了，因为这么做「不负责」。

但这种想法，其实也很不通情理。当一个人真的决定要去死的时候，肯定在精神上承受着巨大痛苦（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抑郁症），也就是所谓的「生不如死」，家人或许觉得，人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有什么坎过不去呢？他们这么想，恰好说明了这个道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人与人之间永远不可能互相理解。这么看来，说一句「请不要为我悲伤」还是很负责任的。

至此，我们明白了，假如你不承认人可以用金钱衡量，而是承认人的生命有着别样的价值，那么你不应该反对自杀；如果你不承认人没有自我决定生死解脱的自由，那么你不应该反对自杀。由此可见，当左手举起自由主义和个人主义的大旗，高呼进步的时候，我们又举起右手振臂高呼「关怀他人」，这是何其虚伪！

但我依然不愿意自杀。这和我的家庭大有关系，我爸我妈都是很典型的中国人，除了灾祸临头时，多数时候既唯物又坚强，坚强到他们基本不相信抑郁症的存在——即便家族中曾有一位患过一段时间抑郁症的亲戚。死给这样的人看是没意义的，他们一方面会痛苦，一方面又这也不信那也不信找不到个理由，最后只会气急败坏，我讨厌愚蠢的气急败坏。当然了，我这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假如哪天得了抑郁症，我就会和以上说的这些背道而驰了。

我曾经有那么几次差点自杀，但最后都以某种复仇的焰火掩盖了寻死的念头。比如我小学六年级军训的时候，一边发低烧，一边被一些可爱的兵哥哥拳打脚踢羞辱，这个时候真的不是很想活。但这种情绪很快就被复仇的念头掩盖，后来每次军训我都会想，这辈子一定得杀个解放军助助兴。当然，正如同自杀的念头很快会被复仇淹没一样，复仇的念头也随着生活转危为安渐渐安和。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人活着就是记吃不记打。不过比起直接的羞辱逼人自杀，公众对于这一话题的态度更让我抑郁：假如我真的为某事复仇了，又会有人说什么「这人心理变态，不会忍一忍吗？」「以和为贵」「复仇没有意义」之类的屁话。这就是另一话题了，暂且不表。

现在的人自杀，多半也不是事业破产走投无路而崩溃。青少年自杀，多数还是心情不好导致。其来源和我被兵哥哥欺负差不多，媒体们搞的大新闻标题往往是：《无良教授苦逼学生 名校研究生含恨自杀》之类，所以也是受到了上一级的欺负，很不高兴，觉得活着没劲，死了算了。每次讲这种故事，我爸都会啐一口唾沫，不屑地说：「切，我们那个年代，都没人关注这种事，这年头人真是矫情，心理脆弱」——毫无疑问，这话是生活胜利者的耀武扬威。

生活的胜利者该不该耀武扬威，那就是另一个话题啦。比较直接而现实的问题是，老师们有没有资格气死学生呢？学生们到底有没有资格被气死呢？

自杀的方式有多种，最好用的还是跳楼，一方面能博人眼球，另一方面自己没有成本（善后成本可不低）。曾经和学校一位老师聊我校自杀情况，老师很气愤地提到了一起自杀事件，说「去年有个地大的来这里自杀，真是可恶，你说他好好的在自己学校不自杀，非来咱们逸夫楼跳楼！」看来在学院路一带，自杀都是一种风尚，甚至可以串门了。根据我的了解，我校每年大约能死那么两三个。小时候心理老师（可能是）为了安慰我们去不了北大无所谓，跟我们说，北大内部开会每年都讲「我们要实现『零的突破』」——这个「零的突破」，就是指一年零自杀。小时候我幸灾乐祸，TOP2也不过如此嘛，学得好又如何，一个个都把自己气死了——现在再看，原来世界各地的局势都是一样的呀！

为了预防自杀，各大学校都有自己的办法，最典型的是我的小学，曾把所有的窗户竖起栏杆，这样一来就更像监狱了，不知道会不会间接增加学生心理压力。但是大家都觉得这是个好方法，因为可以「预防临时起意的自杀」——可我还是可以上楼顶啊？

说到跳楼，就不得不说到开头那场差点目击的自杀事件了。那天上完课回来的路上，阳光明媚，冶金生态楼门前地上一滩暗红的痕迹，还有一辆车和几个人守着。同学们见此状，都议论纷纷，很快，学校就给出了官方的说法：我们非常不幸地告诉大家，今天早上九点左右，一女生在我们学院所在地冶金生态楼发生坠楼，已确认身亡。目前该女生身份尚未确定，是否学生、是否冶金学院或冶金国重的学生尚未得知。请各位同学尊重逝者，绝不在社交平台传播相关信息，不传谣、不信谣。让我们默默地向逝者致哀……

后来，大家自然就什么都不知道，继续阳光地活着啦。

看见有人自杀，我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笑不出来，是因为怕哪天自己得了抑郁症被打脸，哭不出来，是因为觉得自杀也算是人自我意识的伟大选择。但观察这些自杀，我能够明白一条道理：所有喜欢指指点点的人，都是傻逼。

因此，我暂时不自杀，我要当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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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3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