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也不喜欢

我对小时候的一件事一直记得很清楚。5岁那年,老爸采购了两个黑色的音箱,挂在房间角落的天花板上。连上CD机听音乐,屋里满是立体声,像是歌舞厅一样,倍儿嗨。这时我妈回家了,我爸开始炫耀这玩意,然后我妈忽然很生气,要求把音箱撤掉,我爸毫不在乎她说的,不为所动。然后只见我妈把两个音响扯下来,摔地上彻底砸烂,最后还顺手给了CD机一拳。后来我爸也很生气,俩人就扭打起来了,场面很乱。

我后来很是疑惑,直到一年前,才问我妈当时为啥要大发雷霆砸东西。她很生气而义正辞严地说,你看看家里挂俩黑灯笼,像什么话!跟什么似的,什么时候家里才挂黑灯笼啊?那是死人的时候!办丧事哪?!

我一直希望相信我妈只是有点封建迷信而不是仇恨音乐,但讲道理的话,其表现只能让我觉得她确实是极憎恶音乐。比如每次我爸开外放听歌的时候,我妈都会特别生气地要求他调低声音或者干脆关掉,然后我爸就戴上了耳机。即便是看电视无意间切到了音乐频道,老妈也会很快地要求换台。诸如此类等等,我每想到此,都会觉得老爸很惨,毕竟他作为一个从小到大好好学习宅得不行的老实人,业余爱好无非就是读书、音乐和打游戏三样,我妈一不喜欢读书,二对音乐没感觉,三她只会玩连连看,简直是我爸的完美克星。

唉,每想到此,我都觉得相亲是多奇妙的东西啊,能让三观如此不合的二人产生相爱的错觉。而子女又是更奇妙的东西,能让毫无错觉的二人产生凡人庸众不应有的高贵的责任感。

和老爸一样死宅的我也大约继承了他的这三样爱好。多亏我妈不喜欢音乐,我没有像很多同龄人那样从小被按在地上去学钢琴。不过我一直觉得音乐是很奇妙的东西,总想找个机会学学乐理什么的(当然了,把我按在地上学钢琴肯定是不可取的),然后练成一门乐器,学好了之后天天在家里跟着唱,气死我妈,给她点颜色瞧瞧。

前几天,我终于决定要买吉他了。那天晚上一边在YY里吹牛逼,一边让郑公子帮我挑琴。我说,看看这个琴怎么样。张弛说,你要买琴?学吉他?我说,对啊。张弛说,那你现在学吉他……有点晚了吧?我说,为啥晚了,老年大学里老太太还从零开始学钢琴呢。张弛说,你现在学又不能泡妞啊。我说,操,我是有梦想的人好吗,我就自己学着玩。张弛说,哦,那就无所谓了。

我很生气,回头问郑公子,你学吉他是为了泡妞吗,郑公子「嘿嘿嘿」地笑,说,那肯定是为了音乐梦想啊!张一弛说,你新人学琴,买个两三百的差不多了。然后郑公子告诉我,他和认识的老板谈了一下,我选的1000块的琴,给他500就行。我说,操你妈,你们这是暴利行业啊。

琴到货的那天,我高兴地跑去隔壁去找李杨,他大一时学了几天琴,然后就卖掉了。我一把拿走他书架上的《吉他自学三月通》,说,这本书归我了。李杨特别高兴,说OK。出门前,我看到杜嘉璐书架上的尤克里里,斜放着,靠在几本小说散文集上,和前面摆着的手办相映成趣,显得很文艺。我说,这尤克里里彻底成装饰品了啊。杜嘉璐说,啊对。我说,挺好看的,看着还怪文艺的。杜嘉璐说,是,也只能看了。我想,尤克里里小才能当个装饰品用,我要是不玩了该扔哪啊,难怪李杨把吉他卖了。

当天,郑公子教了我一些基础知识,我非常高兴,觉得这玩意挺好玩的,心想一定要好好练,起码当个八音盒式的玩具用。第二天上午起床,阳光明媚,郑公子说要玩会儿我的琴,就打开琴袋,只见琴头断了,琴弦散落一地。那一瞬间我的第一个想法是,我的音乐生涯就这么结束了。

当时我脑海中划过了很多类似的镜头,比如大一上刚开学时,主席买了新的笔记本电脑,激动地要和我们开黑,然后一开撸啊撸,十分钟就黑屏了,只听着风扇嗷嗷直转,无情地嘲讽起了计算机知识为零的少年。那个学期,主席每周末都去东门的蜘蛛客激战到天昏,看到这些,虽然这电脑不是我的,但我很善良,所以我很难过。

郑公子也很难过,虽然是我要他教我弹吉他的,但他也莫名其妙地觉得心里过不去,他告诉我,见了这么多新人买琴,我是第一个摔一下就断了琴头——还是买了之后第二天就断的,然后又告诉我,很多指弹大师来中国演出,遇到了中国的机场卸货员,几万块钱的名吉他,琴头也断过,粘一粘就救场了,一样能玩。就这么陪我走到了十字路口麦当劳下面的琴行,把断琴交给老板后,请我吃了麦旋风,表示同情和安慰。

回去路上,我的心情还是很低沉,郑公子又和我说,如果你还要买琴,就买个价格更高质量更好的吧,肯定不要再买这个了。我语塞。

我又忽然想到小时候,那些在父母威逼利诱下去学钢琴黑管小提琴之类的北京孩子。我那时可开心了,什么课外班都不报,一到周末就打游戏,坐看他们被父母关起来痛不欲生的样子。后来,他们靠钢琴黑管小提琴进了各种各样的重点初中,我像个傻逼一样等着电脑摇号分配。再后来,他们都不玩这些东西了,跟着我一起打游戏,我很高兴。再再后来,上了大学,他们中的一部分人重新捡起了这些玩意,一个个心满意足地搂着姑娘耀武扬威,我依然在打游戏。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之前学这些乐器的兄弟们到底喜欢玩什么。现在我成了那时的小朋友了,唉,我学晚了,老天爷都不让我学。

故事的结局还是很感人的,今天把修好的琴拿了回来,老板是好人,只要了50块。这证明我的艺术生涯还有救。

2016年6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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