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佳楠的道德困境

首页上很多人都在讨论这篇文章。有同情作者的,有讥讽作者的,有对讥讽者的道德做出批判的,也有反驳说批判者圣母心泛滥的。

我倒觉得没必要这么上纲上线。首先,这个故事很简单:作者的母亲患了重病,而作者无力为她提供最好的医疗服务,感到很无奈。然后,作者在本文中抛出了两个论点:1.想要获得最优质的资源,要么有关系,要么有钱。2.自己选择的专业是自己的梦想,但它赚不到钱。

比起讨论大家的情感倾向,不如先看看现实。医疗资源本身就是一种稀缺资源,不然大家也不会排队挂号,号也不会被分为普通号和专家号。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能通过制造更多医疗设备,培养更多医护人员解决。在短期内无法改变的现状下,排队是最公平的制度了。

然后是关系带来的插队。潜规则肯定是不对的,对权力的滥用明显不如明码标价正义。想要插队是人之常情,人都会在需要保护至亲的境况下失去理智。即便是自诩善良正直的自由派作家也难免在此刻道德失格,这一点可以理解,无需过多苛责。其实别说这种人性的艰难时刻了,在地上捡到了一百块钱大家是不是都要考虑一下呢。能保证自己遵循多少原则,是取决于自身经济能力的。仓禀实而知礼节,在大病面前考虑靠关系挂专家号的作者,和饥饿面前考虑抢劫食品的流浪汉,没有本质区别,都只是为了自己认为必要的资源而破坏规则罢了。

问题来了,什么样的资源是应得的,必要的?这样引起广大城市居民共鸣的文章也不是第一篇了。前有《流感下的北京中年》讲述大病对家庭生活质量打击,后有小凤雅的故事激起网络群众一片何不食肉糜式的呼声。包括这篇引起争议的文章的作者也觉得医疗应该是「不需要权力和金钱也能享受的基本服务」。但这些文章从未告诉大家一个血淋淋的事实:医疗资源,就是不太够用的。

在我看来,这篇,或者说这类文章引出的一个最有趣的道德讨论就是:当大病这样的灾祸降临到普通人家头上时,是应该全力救治还是弃疗留钱?这好像又是个功利主义还是绝对主义的道德观问题了。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现代人,还是应该感谢现代社会,给了我讨论道德原则的余地,而不是让我在面对这样的情况时只能含泪弃疗。

作为一个缺乏欲望,对活着兴趣不大的人,我经常思考这些问题。比如我已经把自己登记到了中国人体器官捐献中心,此外我也想过,如果自己是小凤雅,或者那位念叨着不当害的岳父,我该怎么办。出于对身边亲友的热爱,我可能会很快做出弃疗选择。当然这就扯远了,我想细说的也不是我的选择。

只是,无论做出哪种选择,比起啼哭,打好预防针更重要。得明白这样的代价:无论是权力还是金钱,这都是获取稀缺资源手段。厄运降临是再普遍不过的事,把所有灾祸都当做不必要的邪恶实在是有点自我意识过剩。

在我看来,这篇文章作者最糟糕的地方就在于此——她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美好的,一心向善的文学青年。她认为自己坚持的价值观全对:正义的世界既不需要争取权力也不需要努力赚钱,鼓励每个年轻人追寻梦想才是应有的社会状态,只要这一点没有得到满足,那一定是社会错了。嗯,说得好,我也这么觉得,我也很不喜欢这样的世界。可是,所以,那些克服了与邪恶斗争中感到的不适,那些努力苟且的让你瞧不起的凡人,那些没有追寻自己梦想而后悔的人,你又有什么东西来交换他们为你提供的一切呢?一篇无法引起他们共情的自我感动文章吗?

最后,多余地,还有非常有趣的一个角度:当代作家好像全都有着和这位作者同样的出身,为什么她们的价值观几乎都一模一样,全都是当代自由派理论的复读机呢?为什么都是这样的人在当作家呢,而同情她的人也大多是类似的人呢?是不是我们对女性的STEM教育鼓励还不够?还是她们本身就这德行?(这个问题有点白左了)从这个方面说,我突然有点期待那位感谢贫穷的状元走出来干出一番事业,为酸甜味浓郁的「作家圈」注入一股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