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国很难

昨天一位友邻提醒我,之前被我抓着锤的流亡美国的观察者网业余供稿人员@戴雨潇Dai 在六月初搞了个大新闻,举报了原云南省教育厅厅长罗崇敏,指其端午节时在个人公众号里发表的文章《端午:一个鼓励自杀的日子》中触犯了英烈保护法,应予以追责。

我找出了这篇文章,看到了其中所谓侮辱英烈的部分:“我们在革命英雄主义和爱国主义教育中往往自觉不自觉的走向暴力化、极端化、泛政治化的误区不能自拔。在青少年中,树立了刘胡兰、刘文学、王二小等英雄,在传统文化教育中树立了一批忠君爱国的自杀者榜样。这就误导青少年以自杀来表达自己的抗争和勇气。”在这一段之前,他说“学生抗挫能力差,因为纠结一件小事或考试成绩差而自杀的不少,这与我们的生命观和生命教育的缺失有密切关系。”最后,他指出“生命价值高于一切价值”,人们“应该树立正确的生命观”。

说实在的,虽然我对很多教育宣传文学中激烈的战争话语没什么好感,但罗的这对比实在过于离谱了。就算对中共的政治立场和教材中故事的真实性有意见,至少王二小的故事也是群众自发组织抗击侵略的性质,武德充沛,而当代小孩自杀都是被关在笼子里做题为了几个分数憋死的,费拉不堪。二者完全没有可比性。

云南省有关部门迅速对此事作出了回应,回应中指出罗“2013年10月至2016年10月聘任为第九届国家督学,任期届满后未再续聘。”此外“2017年11月,因严重违纪问题,省纪委给予罗崇敏开除党籍处分,降级按副处级非领导职务确定其退休待遇,由省教育厅管理。”

在分析一件事对错的时效性时,我们常说不能用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意思是时代变化后我们应该与时俱进,根据现行法律和文化秩序看待现在的问题。我们有时也反感被人挖出过往言论批判一番,意思是法律上法不溯及既往,文化上我们也应该对人们过往的暴论宽容一些,塑造相对宽松的言论环境。但戴雨潇这次干的这件事比这两者还要离谱:他是在用一个已经退休的普通群众的个人言论质疑国家教育系统的过往人事安排,并且还千方百计地想要把罗崇敏和原国家督学的身份联系在一起,试图制造舆论热度,掀起官场波澜。当然了,一般来说,对这种已经没什么势力没什么热度的退休干部,最后的处理结果最多也就是扣点退休金。

回顾十年前的历史,罗崇敏能在那个时候当上督学一点都不奇怪。13年新上任的中国政府由保守派的习近平和自由派的李克强联合组阁,其中的路线斗争还没有结束,事情一直到16年中美的自由派都竞选失利,情况才产生变化,进入我们今天熟悉的一边倒。13年时候,自由派能当上督学一点都不奇怪——现在回去翻12年到16年之间的帖子,还是得感慨下,那会儿保守派在网上真是被自由派追着锤;不是习近平现在这么卖力地抓知识分子,保守派永远辩不过自由派,网易新闻评论区就是例证。戴雨潇同学实在是蹭时代的热度蹭的有点晚了,在2022年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今天,他已经抓不到在位上的现行反革命了,也就欺负欺负这种已经退休还满嘴爹味意犹未尽的普通群众。

一方面,我对因言获罪的事情比较反感,不过另一方面,我也觉得这种当两面人的蠢货都活该。哪怕是在西方民主国家,公然和党内同僚对着干也是一样要炎上的,反倒是中共内部有几十年不怎么管这些人,实在神奇。如果根据公开资料去查,还能查出更多罗崇敏发迹的荒唐踪迹,也能大概猜到他之前是为什么被驱逐出党的队伍的。罗崇敏的同龄人中,像他这样混入了执政队伍的中华土味英美保守主义者比比皆是,其日常称赞孔丘,谈及自由必论及哈耶克,而自己写的文章连介词、连词和标点符号都用不对(参见上文中的引述),基本上也是另一种文盲复读机。让他们和他们的子女亲信执掌大权,也未必就是好事。

写以上这么多,我主要是想表达一个意思:我们的国家在文化共识和凝聚力上,并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统一而均质。来到美国后,我越发产生了一种对所谓“现代性”的察觉。现代性不只是大都市高科技的陌生人社会,更是公民共同体意识的体现。从现代民族国家概念的角度说,我越发感到,中国人其实远不如美国人爱国。一方面我们在新闻里看到,美国各州享有自治权,动不动口嗨闹独立;但另一方面我在实体生活中看到,美国各个家家户户门前和超市加油站里挂国旗的地方也太多了,美国人似乎把挂国旗绣国旗变成了一种日常的艺术图样,让我一个国际主义者看了很不适。中国有国旗法,任何商业化或侮辱国旗的行为都会遭受法律的制裁,而美国人随便烧国旗也不会有政府机关来管你,因为你干这种事自有正星条旗的老美利坚唾弃你,根本不需要自上而下的暴力机关出手。

中国人的爱国也好,守规矩也好,更多时候是出于对上层暴力机关的恐惧而产生的顺从,而不是自发的维护社会公平正义责任感(还记得那句吗?“Why? I think this is my duty!”)。或许每个中国人都可以吹嘘一番延绵了几千年的古中国文化,但对新生的共和国为什么能把大家凝聚在一起,大多数人都说不清楚,也没兴趣去了解。大家感兴趣的是什么呢?我上次说过了,中国人相信为自己的家族争取利益才是最重要的,所有关照公德的人都是蠢货。六四事件以来,公民自发组织力的失效越来越严重。

扛着红旗反红旗算是全体中国人的秘传心法了。四年前我在点评田佳良事件时就说过,田佳良虽然热爱漫威之类的西方文化,看上去是更好说话的温柔可爱自由派,但从拥有的实际权力的角度讲,她更能代表掌握实权的压迫者一方,她这种人才是破坏社会和谐的蛀虫。一两只小蛀虫撞上了时代的车轮,腐烂的尸骸化作转向的红灯,剩下的大蛀虫早就遁入时代里去了。春江水暖鸭先知,回顾历史,每次出现类似的运动式洗牌动荡,依然是赢麻人永远在赢,输麻人永远在输。文化大革命中最先响应毛泽东的红小兵反而是毛希望去削弱的红色贵族子弟,而文革结束后最先返乡挣大钱的也是他们。我当然希望更多人能主动了解历史,自发承担起维护英烈的责任,但就现在这个稀里糊涂的模样,最终赢麻了的会是谁还很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