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文法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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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对语言用词的精准性这事很敏感。我之前就说过,我从很小开始就非常讨厌人们在职业之类的身份前加性别词,比如什么“女程序员”“男护士”,又或者在没有明确指代的统称词汇中默认是在指男性。倒不是我多想打拳觉得女的一定就能所有方面都和男的五五开(尽管我希望但愿是这样),只是单纯觉得,这种描述在智识上让人困扰。一方面,从语法的角度讲,如果你不加性别前缀,那默认情况下你就是在描述一个包含全部性别的集合。比如,“一个人”里的“人“从字义上讲,也是包含男人和女人的。所以我每次听到什么“国民要娶妻生子保护妻儿”,就觉得很不舒服——倒不是我多支持女性解放(尽管我的确是支持的),只是因为这里面可能漏掉一些可能的情况,造成逻辑上的谬误。另一方面,如果强行添加性别成分,在这些句子里,内容可能和性别要素没有非常明显的直接相关性,那就不应该提供这些冗余成分,浪费读者注意力。比如既然我们在讨论职场,我们又不是要让女程序员给我生孩子,那在描述职场能力时就没必要首先提出这个性别特征。然而,大多数人似乎都对语法和科学检验没什么兴趣,就稀里糊涂地把这些漏洞放过去了。

现在吵得很欢的批判“夏日祭”这事对我来说也是同样角度的头疼和好笑。小学快毕业的时候二次元萌系文化悄然兴起。我认真地上网考据了“萌”这个词的来源。我最终认定,这是一个来自于色眯眯的猥琐动漫男群体描述自己心境的词汇。包括“萝莉”,也不是什么好词,它很大程度上是这群色眯眯的男的给自己的恋童情结和青春遗憾找一个避讳用的词。然后,没几年,“萌”这个词汇就如同病毒一样泛滥,在我的同龄人圈子中几乎取代了中文的“可爱”二字。而可爱的小女孩也自豪地宣称自己是“小萝莉”,洋气感十足。

中国人实在是太缺文化滋养了,所以遇到点有异域风情的有色彩的外来词汇都要追着吮吸到干。故事不能叫故事,得叫物语;星期三不能叫星期三,得叫水曜日;没脸见人不能叫没脸见人,得叫人间失格。就连日本风格奶茶的名字后面也得加一个“の”字来提供高端气息。正如同男程序员们饥渴地发慌,遇到自己的女性同行一定要先把性别属性挂在前面,考虑她们的性别功效一样。从未被这个国家的人文软实力温柔以待的中国的日本文化爱好者们也饥不择食地把全部日文词汇中用上的汉字原封不动地照搬过来,以此建立自己的文化身份认同。我们的青春期没有玫瑰色,只有灰蓝白的运动服,所以要穿上水手服,穿上洛丽塔裙。只有当把东洋和西洋的束身衣套在身上时,本应属于自己的,想象中的华丽青春命运才算得到了应允和实现。如果你想强调自己爱国,那还可以再发明一套效仿华夏先人的束身衣。

请好好学外语:“祭”这个字,在日语里,就是“节日”的意思。还记得高中时学校有个社团叫“二次元社”,那时候二次元的概念还没出圈,这个词也没被扭曲,这个名字算是超有远见了。还记得当时身边有很二次元的朋友和我说,“日本中学生有学园祭,我们有什么”。我哭笑不得,“学园祭”就是“学生节”的意思啊,咱们这鳖京中上等学校每年也能办这个节啊,你不也玩得挺开心的,有啥不满意?比起批斗夏日祭,我倒是觉得B站把主播的付费订阅用户称为“舰长”和“提督”更为好笑,这些相关词汇本身就脱胎于《舰队collection》这款红极一时的以日本二战海军拟人为背景的策略游戏,不比一个什么暑期节吓人多了。在日式唯美的拜年祭已然变为中式厚重的拜年纪的今天,剩下的词汇还能撑多久呢。

当然了,我知道这都不是最关键的。正如同男人——其实也不只是男人,倒不如说是认可这套秩序的人——一定要把“人”默认为男人,才能顺利确认主体和他者的位置,摆正心态走入自己所处的人生正轨一样。为了进入伟大的斗争,我们总需要刻意制造一些对立,让故事开始。既然我严酷的父母和刻薄的老师都不曾给过我喘息的机会表达自我,那和善温柔的日本人一定是最文化灿烂最可爱的存在,我去二次元啦!既然日本人喜欢祭鬼,那所有的日本祭都是祭鬼,打倒打倒!望文生义是次要的手段,制造矛盾是主要的目的。所有的欲望和愤怒压倒了智识和逻辑的现象都大同小异。人们未必学不会这些简单的知识,但这都不重要。在最深重的压抑和渴望中,我讲这些道理未免也太残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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