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度归档: 2021年6月

娜拉的鸿沟

这是一篇《平原上的娜拉》的读后感,如果还没有读过,可以先看看这篇特稿。同时也可以参考播客随机波动针对这篇报道做的一期节目。特稿原文写得很好,文字本身就给我带来了很多启发。

在都市丽人们的想象中,刘小样很容易被塑造成一个比较凄惨的形象。她拥有相较身旁的邻人更加广阔的思考和表达能力,也有学习新知识的欲望和一定的行动,但几十年来却局限于自己的母职,没有真正地彻底走出过关中平原。

且不说刘小样本人的遭遇应得到什么样的评价,单是“农村”两个字,在都市丽人眼里就已经与正义的弱者的形象划等号了。更何况,这位弱者还有着和她们类似的趣味和心境,简直是绝佳的共情对象。一定是有什么敌人导致了这一切:父权?资本家?城乡二元?

不过,以今天的我的见识思考,我就不会只发出这类二元对立式的感慨了。现在我的习惯是,一定要尽可能弄清一段故事中,包括作者在内的每个人的性格、生活习惯和思考模式。只有这样才有价值。

在我眼里,真相或许和都市丽人们浅薄的同情与谴责恰恰相反,刘小样和她的丈夫王树生(特稿中采用的化名),本都已是非常优秀而有成就的人。《平原上的娜拉》原文中提到,刘小样一家在改革开放初期是村里的榜样。王树生17岁出门做生意,26岁从兰州回家,90年代那会儿,他们一家是村里最现代最富裕的家庭。而刘小样对子女的悉心照料与培养(她的两个孩子最后都上了大学,移居到西安),以及她个人在语言学习上的天赋,更展现出了她相当高的个人水平。毫无疑问,她和王树生,在当地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人杰。

更无法让人把这一切甩锅到“父权”之类抽象敌人上的原因是,王树生是真的爱他的妻子,他从未反对过妻子外出闯荡,只是觉得这么折腾也不是个事。毕竟,事实就是,在数次探索后,妻子的烦恼反而与日俱增。何苦呢?

当地人必然无法理解刘小样的苦恼,只会把她的情绪当作是一种凡尔赛——如果他们会用这个词的话,一定会这么表述——你家庭富裕,夫妻恩爱,婆媳和睦,儿女双全,甚至都已经学会外面的人说的话了,就连外面的人都把你当人看了,你还有啥不满足的?

但我也并不觉得这只是个庸俗的,所谓“眼高手低”的故事。

在这篇特稿推文文末附上的视频里,家喻户晓的央视主持人张越平静、坚定而慈祥,她循循善诱地引出刘小样说出了她希望对方说出的话。今天的我看到这一幕时,一种中产阶级看动物园猴戏的映照感油然而生,让我有几分反胃,[……]

继续阅读

中国当代都市泛文化圈成员画像随感

就像二战和第二次国共内战时期的延安一样,西方自由左翼那套话语在我们这一代人里,接受西方化教育的年轻都市女性中颇有吸引力:人权平等,经济再分配,女性权益,少数族裔,性少数平权,环境保护,等等。她们敏感而温柔,这些西方中心话语下的人类命运超前沿议题的粉红色气泡接纳了她们的童年创伤,为前往向往的公义彼岸提供了饱含希望的道路。

这是这个圈子里的标配:流利的英语,和外国人谈笑风生,做全球公民;时尚的打扮,多元的审美;认识的圈里人多,能组织起活动,比较有见识,就受人尊敬。

回国之后就幻灭了。

改造社会的理想和市场运作的机制是两个东西。读了个文科的本科或硕士的留学生,归国后文化资本变现的途径,总是显得很不体面:一般来说就只能写狗屎公众号搞知识付费了。可中国没有那么多人消费超前沿的西方社会科学理论,再加上这几年来西方普世价值在主流话语中的式微,这些东西更变成了小圈子自嗨。更不要说依赖关注度的行业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性质:非头部的工作者,就没那么被社会需要,卖的东西更下沉了。这和他们显得有知识有气节的那种风格又是一大落差。

这种痛苦的原因之一是,我们从小生活在一个市民文化圈的同温层里。然而,中国市民阶层的规模限制导致了中国有一定质量的自发产生的市民文化一直发展不起来。十二亿底层爱看吴京和贾玲就行了,也不在乎什么梁文道和陈丹青,对蒋方舟的理解也就是一个拿日本人钱的走狗。

各个圈子都有他们圈内人才会关注的,但是是圈外人一听就觉得很无聊的东西;甚至,一个圈子的人,会通过某种规则构建起鄙视链,很瞧不起其他圈子的人。我想象中文化传媒行业应该是一个可以打破这种每个圈子各自折叠的行业,但似乎传媒人也很沉迷于他们的一套话语和文化。尤其是有过留洋经历的人,他们的关注点总是和中国真正流行的社会议题相去甚远。结果发现,反而是做流行文化和大众文化之类的人,水平会更高。市场经济的原理依然奏效,自闭没出路。

这样的年轻人在最聪明的年华,被一些进步的前沿理念吸引,但是不懂市场运作的法则;只在意批判权力,却不敢触碰权力。一方面觉得自己能靠加入NGO发发小作文改善社会,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能力强本应赚到钱让自己独立生活做新时代独立女性。这种既要又要还要的追求并不符合客观规律:拜托,又不是你当了拯救世界的英雄就要给你发房子。至少,我找不到实现它的路径。(登子哥也没有余粮了啊!)

有趣[……]

继续阅读